山洞里,篝火照亮了夏侯淮的脸。
他光/着膀/子坐在火堆边,一边烤自己的衣袍,一边感慨:
姜折风,我从未见过你这么迂腐的书生。
你我同为男子,有什么好避讳的?
你穿着湿漉漉的衣服,会生病的。
来!把外衣脱了,烤干了再穿上。
坐在篝火对面的姜折风,正了正面色,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异常。
夏侯大哥,我不习惯在外人面前宽/衣,还望你莫要为难我。
她现在简直怕了夏侯淮。
来山洞这一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,不停盘问她的家世,几乎要将她的祖上都翻一遍。
她出于对夏侯淮的感激之情,被迫回答了这些问题。
她是顺遂人士,已娶亲,父亲已逝,娘亲患有癔症,有个娘子叫庄婵,这次进京,主要是准备参加十月的会试。
现在,这些信息,夏侯淮统统都知道了。
更可怕的是,夏侯淮说可以找到雪山医仙帮她娘亲看病。
当时,夏侯淮信誓旦旦地说:你放心,雪山医仙是我亲哥,我让他帮你娘亲看病,他不敢不看。
普通大夫治不好癔症,我哥说不定有办法。
她打心里感激夏侯淮的救命之恩。
但是被夏侯淮要引荐自己见平安侯和雪山医仙的事吓住了。
元贞皇帝也不敢说能找到雪山医仙给人看病。
平安侯虽然是百姓心中的神,至少有人见过他。
可是,雪山医仙神龙见首不见尾,只存在说书先生的嘴巴里,没人见过他的真人。她真是不明白,夏侯淮看着如此干净俊朗,为何虚荣心这么强?这么喜欢吹嘘?
夏侯淮见姜折风一直心不在焉,走到她面前,摇摇手。
姜折风,姜折风?你怎么又走神了?
姜折风回过神,抬眼看到夏侯淮光着膀子站在自己面前。
上半身肌理清晰,熊背狼腰,在火光的映照下,线条极为明显。
她长这么大,从未见过此番情景,一时间有些呼吸慌乱,佯装侧脸看向火堆。
我没事。
夏侯淮总觉得姜折风有些奇怪。他说了这么多结拜的好处,姜折风居然完全无动于衷,还坚持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不肯脱。
他干脆坐在姜折风面前,开始仔仔细细地端详姜折风。
肩膀有些单薄,不像自己这么健壮。
脸被火烤的有些微红,让原本玉色的脸如染了胭脂一般。
眉眼和脸型极为秀雅,清冷中带有浓浓的书卷气。
姜折风不知道夏侯淮为何要审视自己,不动声色地往后挪动了半步。
夏侯淮凝眉看了姜折风半天,恍然大悟。
我懂了!姜折风,你果然是读书人,思虑周到,定然是怕我自卑才不愿脱/衣裳的。
他用力点了点头,肯定了自己的想法。
你一个弱书生,又不练武,这里比我还壮实。
真厉害!
说话间,反手拍了一下姜折风的心口,一脸我都明白的表情。
姜折风又羞又恼,掩在袖子下的手,五指紧握,偏偏还不敢表露出分毫。
我不习惯与人亲近,还望夏侯大哥莫要再拍我了。
夏侯淮站起身子,一边穿自己的衣袍,一边道:行吧,听你的。谁让你是我兄弟,你年龄比我小,让着你。
以后,不拍你了便是。
他穿好衣服躺在地上,双手枕在头下。
姜折风,你还没答应和我结拜呢。
山洞里的篝火烘得他浑身暖暖的,很是惬意。
还有,既然我决定认你这个小弟,那就要一路护你周全。
你回到镇子上的客栈,等我一天再离开这里。我明日抓到玉面狐换到赏银,陪你一起进京。
有我在,管是遇到马匹发疯,还是遇到像玉面狐这样的恶人,你都不用怕。
见他的话匣子又打开了,姜折风觉得头疼欲裂的感觉再次袭来。
她现在疯狂想上去捂住夏侯淮的嘴,求他别再说了。
可,夏侯淮是她的救命恩人,不能对救命恩人不敬。
夏侯大哥,你和平安侯还有雪山医仙是至亲,我料想你必然身份尊贵。我不敢高攀,亦不配和你结拜。
你是我的救命恩人,若是再劳累你护送我进京,实在不妥。
夏侯淮咂咂嘴。
姜折风,你太见外了。
我既然认定你这个兄弟,咱们之间就没有身份差别之说。
其实,小爷我的身份也没什么尊贵的……
就像现在,出门在外,不靠山海楼,他什么也不是。
你想不想知道我的身世背景?其实我是……
夏侯淮说完这句,猛然坐起来,直直地看着姜折风,把姜折风吓了一跳。
姜折风,你是不是会什么邪术?我从认识你到现在,不过短短的一天时间。
为何就是看你莫名的顺眼,还很想和你结拜?
还想把我的身世背景都告诉你。
姜折风被夏侯淮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弄得有些无语。
她真的不想知道夏侯淮为何要说这些话,也不想知道夏侯淮的身份。
她怕夏侯淮继续讲下去,说出什么惊天的身世来。
到时候,她不光要被迫听,还要被迫相信。
夏侯大哥,你可真会开玩笑,我只是一介书生,哪会什么邪术。
我觉得你行走江湖,还是慎重点比较好,莫要轻易将自己的身世背景透露给别人。
我有些累了,想歇息一会儿。其他的事,我们回到镇上再说,如何?
夏侯淮觉得有道理。
结拜是大事,需要喝血酒,确实要到镇上才能弄到酒。
夏侯淮终于肯明日再聊结拜的事情了,姜折风顿时轻松了不少,趁机找块背风的地方蜷缩躺着,背对夏侯淮,假寐起来。
她真的害怕。
害怕夏侯淮继续找她说话。
她不是活泼之人,又一向寡言少语。
今天和夏侯淮说的话,足以抵得上她平时一个月说的话,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应付夏侯淮的话痨了。
夏侯淮看着姜折风的背影,想来想去,总觉得今天这事有些奇怪。
上次,想和平安侯结拜,是敬佩平安侯的身手和为人。今日,想和姜折风结拜,有些莫名其妙。
非要找个理由的话,那就是,这么好看又单薄的一个清雅书生,理应有人保护。
他想继续讨论这件事,见对方蜷缩在地上,面朝里面睡着了,只好作罢。
低声嘟囔了一句,算了,你睡吧,我守着你。省的玉面狐再来抓你。
过了半响,姜折风听到背后的声音终于消失了,无声地舒了一口气。
可算安静了。
她悄悄扭过头,看到夏侯淮坐在洞穴门口,正仰头对着天上的皎月发呆。
估计怕她穿着湿衣服入睡会生病,还把山洞里的篝火烧得更旺了一些。
她勾起唇角,哑笑了两声。
其实,她真的很好奇,夏侯淮到底是什么来头。
虽然武艺高强,但是纯真又话痨,说话不经过思虑,毫无心机,又喜欢吹牛。
他的家里人是怎么放心他出来闯荡的?
不知是篝火烤在身上太舒服,还是夏侯淮守在洞口莫名让她觉得安心,姜折风想了一会,没有任何头绪,迷糊之间,昏昏沉沉睡着了。
直到夏侯淮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响。
姜折风,快醒醒。
她猛然睁开眼,正对上夏侯淮眉飞色舞的脸。
侧首看到洞穴外面已经是日头高悬,心里一沉。
现在几时了?
巳时左右吧。
姜折风慌忙起身。
她怕暴露自己的女子身份,从不在外人面前入睡。
这一夜,她居然在这荒郊野外的洞穴里睡到了天亮,警戒心完全没了。
幸好夏侯淮并非歹人,若是夏侯淮心存歪念,后果简直不堪设想。
夏侯淮见姜折风面色紧张,有些不解。
你怎么了?
她随口说了一个理由:我的娘子和娘亲都在客栈,她们早晨去我的房间找不到我,必然会担心。
夏侯淮不疑有他。
那我们赶紧回去。
姜折风跟着夏侯淮走出洞口,这才发现,现在是三月中旬,正是杏雨梨云的人间好时节。
远处连片的山岭,全部被杜鹃花染红了,山底是成片的迎春花,如金色腰带般缠在山脚下。
两种浓郁的颜色撞在一起,放眼望去,目酣神醉。
夏侯淮见姜折风定住了脚,欣喜道:
小爷我早晨看到的时候也被震惊了。
这里简直是天上花神的神仙地,我刚才就是喊你起来看这个的。
都怪我没好好学画工,否则,我必然把眼前的这一幕画下来。
说话间,从远处花海中奔过来一匹棕色骏马。
毛色在阳光下油亮照人,速度极快,一路朝着俩人奔了过来。
姜折风微微蹙眉。
这山间居然有品相如此好的野马?
夏侯淮把手挡在眼睛上方,挡住刺眼的阳光,眯眼看了一会奔腾而来的骏马。
欣喜的大声:绝地,绝地,小爷我在这呢!
绝地?这匹马你认识?
姜折风侧首看向夏侯淮。
夏侯淮深深叹了一口气。
说出来你可能不信,这马叫绝地,极通人性,喜欢吃甜点。
昨日因为我买的甜点不合它的胃口,我说它吃东西挑三拣四,饿死算了。它与我置气,趁着我在酒楼吃饭的空,跑了。
我的包裹在它身上,荷包还有银子都在包裹里,所以没钱付账了。
姜折风这才留意到,正在呼啸奔来的骏马背上果真有马鞍,旁边还拴着一个灰色包袱。
转眼间棕色骏马已经奔到了夏侯淮面前几丈远的地方。
它站在原地,不肯上前,怒视着夏侯淮,不停刨前蹄,还连续打了好几个响鼻。
夏侯淮也怒视着棕色骏马,一人一马,凶狠的瞪着对方。
对视好大一会,夏侯淮最先败下阵,没出息的祈求道:绝地,算我求你了,我喊你大哥行不行?
大哥,你能不能在我兄弟面前给我点面子?
你原谅我这一次,我保证再也不说你了。
以后,不管你吃什么,我都给你买。上天入地我也给你买,行吗?
绝地甩了一下脖子上的鬃毛,仰头嘶鸣一声。
看看姜折风,再看看夏侯淮,最终不情不愿的走到了夏侯淮面前。
姜折风呆了,觉得眼前的一幕有些虚幻。
她知道有些马极通人性,但是没想到,这马居然如人一般聪明。
和主人闹脾气,携款潜逃,离家出走,要主人喊大哥认错,才肯原谅主人。
夏侯淮迅速解开绝地身上的包袱,掏出里面的月牙色荷包,系在了自己腰间,又把包裹绑到自己背上,这才算踏实下来。
扭头看到姜折风神色诡异的看着自己,倒抽了一口气。
今日,这脸,算是丢光了。
低三下四的给自己的马道歉,还极其羞耻的喊大哥。
真是奇耻大辱!
好窝囊!
他轻咳一声,讪讪道:那个……姜折风,你不是赶着回去吗?
绝地带着我们,估计半个时辰就能赶回镇子了。
他赶紧对着绝地道:绝地,给你介绍一下,这是姜折风,我刚认识的好兄弟。
绝地走到姜折风面前,垂下头,将头颅抵在姜折风脸上,轻轻摩挲了起来。
姜折风没想到绝地会主动给自己示好。
感觉诧异又惊奇,不由望向夏侯淮。
绝地欣喜的喷了一个响鼻,扭头瞪了一眼夏侯淮。
夏侯淮有些伤心。
绝地太看不起人了。
越过自己,和自己的好兄弟姜折风成了朋友。
他开始担心,绝地会不会不要自己了?
好在,绝对还是给了他面子,允许他上马了。
姜折风比夏侯淮个子矮一大截,她坐在前面,夏侯淮坐在后面,俩人迅速打马往镇上赶去。
姜折风很不适应与男子如此近距离靠近,小心翼翼地向前倾斜着身子,不让自己贴上夏侯淮。
可是夏侯淮的个子实在太高了,绝地跑起来速度极快,她的整个后背最后全贴在了夏侯淮的身上。
这是她第一次与男子如此亲近。
感觉极为诡异,
夏侯淮炙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边,让她紧张的几乎要窒息。
夏侯淮和她想的完全不同。
只觉得怀中人肩背极窄,瘦弱的厉害。
心中暗思,到京都,定要请他去最好的酒楼好吃好喝饱餐一顿。
如此羸弱,一阵风就能吹走,太可怜了。
夏侯淮想和姜折风继续商讨结拜的事情,张嘴说了一句话,发现风声盖过了话语声,只好作罢。
俩人打马进城的时候,看到城门口聚着一群人,都在仰头看着城门上方,议论纷纷。
啧啧……不知道哪位侠士在为民除害,杀了这个伤天害理的东西。
这侠士一定是个绝世高人,做好事不留名,也不去县衙领赏。
玉面狐不知道谋害了多少人,死了就该下地狱。
这黑心的东西,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血……死有余辜……
夏侯淮顺着众人的视线抬眼望去,猛然一震。
城墙上挂的是玉面狐的尸体!
被人用绳子吊着脖子挂在了城门上方。
脸上还带着那张银色狐狸面具,身上穿的是昨夜的那套黑色夜行衣。
胳膊上还有一道被剑划伤的痕迹,露着里面翻出的伤口。
姜折风听到众人的议论声,知道这具尸体就是玉面狐,忍不住微微蹙眉。
夏侯淮却拧着眉头,勒停绝地,在城墙下对着尸体看了一会,唇角渐渐绷紧。
一群官差过来了,将玉面狐的尸体放了下来。
其中一个官差掀开了玉面狐的面具,差点吐了。
这张脸无一块完整的脸皮,像是被剧毒之物侵蚀过,脸上肉皮扭曲盘错在一起,状如恶鬼。
加上死了多时,面色青白骇人。
看着当真让人作呕。
几个官差赶紧盖上白布,用架子抬着玉面狐的尸身回了县衙。
夏侯淮默默看着官差走远,忽然出声道:不对,这人不是玉面狐!
为何?姜折风有些惊诧。
我的剑叫妒水,是一把顶级软剑,薄如蝉翼,昨夜我划伤了玉面狐的胳膊,伤口不该外翻的这么厉害。
这人虽然和玉面狐的身量体形一样,但绝对不是昨晚抓你的那个人。
有人故意这么做的,让大家都以为玉面狐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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